【尚家大宅】序幕·寒蝉凄切

尚华信

听到吴颂莲的质问，不敢看他，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
尚福的话，宛如晴天霹雳一般，从头顶上方炸开。“不……不可能的”几个字一直在喉头间翻滚，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。自己知道，如果没有父亲的允诺，他不可能胡乱说出这话。

双手握紧，站在那里，一言不发。如果不是身躯微微有些颤抖，大概就跟一尊雕塑，一座蜡像没有区别了吧。
手上的书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，自己也不知道。

月在花飞

吴父倒在地上，浑浊的眼泪溅落在地上的泥土中，凌乱的须发，满脸的脏污，显得十分可怜。他颤着声音叫了几声：“颂莲？颂莲？你救救爹啊，你要救救爹啊！”

吴颂莲

看着老父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，颂莲上前将父亲扶起来，颤抖着声音问道：“爹，你到底欠了尚家多少钱？数额巨大到居然把女儿卖掉？”

平日里，父亲抽大烟，颂莲也是知道的，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欠下尚家巨额的债务。颂莲挪到尚华信面前，顾不得少女的矜持，问道：“尚华信，如果嫁到你家里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，你愿不愿意娶我……你若是肯求一求你父亲……事情或许还有转机……”说到这里，又羞又急，颂莲只能拼命忍住不让打转的泪珠掉下来。

月在花飞

吴父颤抖道：“我，我也记不清了。原来只是借一两个大洋，买，买大烟抽。后来烟瘾越来越大，就十个二十个大洋的借，到现在利滚利，已经是，已经是五百个大洋了。颂莲啊，要是爹能还的了账，也不会拿你顶债，可是五百个大洋啊，爹一辈子都还不起啊！”

尚华信

见到吴颂莲的请求，立即从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，这或许是一个转机。
不过立即突然从心底产生一阵茫然。父亲和大哥一直在家里多次提及门当户对，自己不受影响，是不可能的。想起学校中的一幕幕，想起他的一颦一笑，这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立即消失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从胸口产生的温暖。

然而，新的问题又产生了：跟父亲去说……他会同意吗？父亲和大哥他们……

但是，自己又怎能拒绝她？无论是自己，还是她，都无法接受。

对吴颂莲轻轻点了点头，转过去对尚福等人说道：“尚福，你们都听到了吧。你们回去跟我爹说，就说……我，希望他能收回他的打算，同时，答应我这个请求。可以吗？”

吴颂莲

听到尚华信对尚福所言，摇头道："不……你不能托他去，你必须自己去，若是托他前去，这件事便会产生出很多种可能，既然事情无法避免……那只能把可能性减到最低，华信，你勇敢一点，都说万般皆是命，半点不由人，可是……若是没有努力争取过，人生是会充满遗憾的……即便事情最终仍然是最坏的结果，至少我们努力过，我依然对你充满感激。"

尚华信

听到颂莲的话，咬紧了嘴唇，内心挣扎了半晌，终于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
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卷，轻轻掸了掸书上的灰尘，走到尚福身边，说道：“尚福，你都听到了吧……我们先回去，我去求一求我的父亲。嗯……如果我爹有吩咐，或者你们不放心，一定要留在这里的话，也不要伤人了。”

走在回去的路上，风似乎开始变得寒冷了，不知道是天气真的要凉了，还是自己内心的感觉如此？
明知不会成功的事情，自己还要去试，值不值得呢？我不知道。

回到家里，将学校的东西收拾妥当，便去求见父亲，说明事情的原委，随后双膝跪下，道：“爹，他们家已经如此可怜，实在没有必要如此。希望父亲能收回那……那打算，将颂莲……安排给我。”

尚明道

【尚家大宅】

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凝结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静静回荡在父子之间，高高在上的父亲俯视着地上的幺子，眼中燃烧着凶狠的火焰久久不语，直到一声冷笑斩开这片死肃。

"好大的胆子。"尚明道露出冰冷的笑容，除了老太太以外，这还是第一次家中有人敢挑战自己的权威："小三子，平常怎么看不出你有这么大胆量，居然敢和我抢女人？"

尚华信

空气中好像有无数的火花，似乎即将就要爆炸。无声的压迫从后背直透胸口，不多的词语仿佛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重击在胸口。父亲这次在外表也并没有现出多少愤怒，但是，空气中的气氛，不容置疑的语气，已经封死了自己继续说下去的一切。

伏在地上，身躯有些颤抖，头重重地叩在地面上。声音似乎也有些发颤。
“不……孩儿怎敢？孩儿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只是以为爹只是要吓唬一下他们而已。我当时没有想太多，实在是考虑的太少，真是该死……”

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和脑海中父亲一直以来的性格、这一次恐怖的话语，让自己在心中对父亲的敬畏渐渐无限放大，已经远远压倒了自己初来时因颂莲而怀有的那本就不多的勇气。头脑中好像有些东西断掉一般，话越说到后面越语无伦次，自己最后从口中念出的话，只剩下本能。
“……请父亲放心……孩儿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。孩儿以后，不会这么幼稚了，请父亲放心。”

尚明道

冷冷看着幺子颤抖的身影，胸口将近爆炸的怒火稍稍平息，良久峻声道：“让你出去上学，看来反而忘了伦常，出去，把论语抄上一遍。”

尚华信

唯唯应了一声，退了出去。直到自己拖着沉重地双腿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，头脑依旧混沌茫然，不知所措。

良久，双手捂住面颊，止不住的啜泣。
（对不起……）

月在花飞

消息传回吴家，看来嫁入尚家大宅已成定局。颂莲将父亲扶回屋内，处理好伤口，父亲哀声恳求着她一定要嫁过去，颂莲也不再回应。

呆呆的坐在自己的书桌前，看着整齐的书本、练习册，想着之前那个虽觉是奢望但也心存努力的大学梦，一切的一切，在此时此刻，都变得无比讽刺。

吴颂莲

颂莲自从得到尚家传来的消息，将父亲安置妥当以后，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呆呆的看着整齐的书本，对父亲的恳求不做任何回应。原本以为念完中学，找个体面的工作，日子会慢慢好起来，显然还是自己低估了命运的翻云覆雨。五百大洋，就算再体面的工作也还不出这笔天文数字来，生活远远会在你觉得希望就在前方的时刻，给你致命一击。这样致命的一击，让颂莲有些承受不住了，今天还是女学生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。明日便成了姨太太，被折断翅膀和理想，在高门深宅中做一只笼中鸟。

颂莲甚至还天真的闪过一个让自己生病的念头，拖延嫁期，不过也就一闪而过罢了，生活已经够残忍，何必再作践自己。生活越是残忍，越要好好努力生活下去，活着看这苦难终结的时刻到底何时来临。

颂莲将桌上整齐的书本，练习册搬到面前，一页页撕下来，丢进面前燃起的火盆里，看着火苗舔舐掉书页上的文字，就仿佛烧掉的是颂莲美好的学生时代，最后的《雨霖铃》也被烧成灰烬，颂莲突然好生留恋，就算不喜欢，以后……也再也念不到了。

月在花飞

火苗映亮了颂莲的面庞，也映亮了眼角的一滴泪。随着这滴眼泪坠落的，是属于颂莲的梦想，伴随着眼泪到来的，则是未知的命运。

嫁进尚家做五姨太，这样的命运，便在明日。

——【尚家大宅·序章·寒蝉凄切】完——